外面下起了暴雨。

沈仙移一晚上哪也沒去，就站在雲夢顏的樓下。

他癡癡傻傻地看著二樓的燈光，那燈光晃晃悠悠的，不知過了多久，終於熄滅了。

沈仙移心裏的一把火也隨著那束燈光一起熄滅了，從此再也沒有燃燒過。

他沒臉再回師門，也不想再和任何人有任何交往和接觸，開始自己一個人四處游蕩。

一日，他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長安城附近，忽然發現九天之中一只靈鳳正在展翅翺翔。靈鳳是極為難得的瑞獸，只有在聚集天地靈氣的地方才會出現。

他碰巧正在尋找靈氣充沛的地方修煉，於是便跟在靈鳳後面。鳳凰飛了一段，來到長安城外的一處地方。

沈仙移一看，這地方果然極好，外山內谷，靈氣就像被一個聚寶盆裝在裏面一樣，就連裏面的樹木都格外高大挺拔，郁郁蔥蔥。

鳳凰鳴叫一聲，落於一棵靈氣豐沛的參天大樹之上，梳理完五彩羽毛之後開始引吭高歌，即刻引來林中百鳥朝拜。

沈仙移心中一動，決定就在此地定居。他取來靈石，在上面龍飛鳳舞地書寫了“鳳棲林”三個大字，又給自己取了一個道號叫“驚鴻道人”。

驚鴻道人把自己過往的經歷寫在了靈石背後，並在靈石周圍布置了陣法和迷宮，有緣之人若能踩對陣法便可以進谷一敘。

在他漫長的一百五十年生涯中，能闖進谷來的只有寥寥數人，都被他以禮相待，傳授了極為有用的術數、兵法，成為了譽滿人間的傳奇人物。

於是鳳棲林中阡陌谷的故事便傳遍了人間，相傳只要找到鳳棲林，並且順利打通第二層機關進入阡陌谷的人便能富甲一方，甚至可以繼承國祚。

他的故事被那些人們渲染得是一個有聲有色，尤其是在他得道升仙之後，從此便成為了長安城的一個永恒的故事。

然而現在，他，沈仙移，和天上人間永恒的傳說之一正德星君一起，就站在鳳棲林的那塊靈石後面。

“……別念了！”

這靈石後面的字是沈仙移一百多年前刻上去的，那時候中二到什麽程度呢，就好像“全天下算什麽，老子全不放在眼裏！”“顫抖吧人類，我要讓你們在我的腳下哭泣！”之類的東西，沈仙移現在看了都不敢相信是自己寫的。

顏兮真往這一站，再一個字一個字幫他回憶一遍，沈仙移恨不得一巴掌把那石頭拍碎了算了。

“別念了，我求你了，大神，夶神，大大大神……別念了好不好？啊？”

如果跪下有用的話，沈仙移早就給他跪下了。可惜顏兮真完全不為所動，念完之後還給他指出了幾處語法上的錯誤。

現在沈仙移更想一巴掌把石頭拍碎了。

顏兮真沒空註意他的表情，他被沈仙移一百多年前布下的陣法給吸引了。

這陣法竟然十分精妙，即使在天上來說也是數一數二的。

像人人求而不得的先天八卦，那些本都是他和某個人在無聊的時候一人一筆拼湊出來的，對他來說也就跟個玩意兒似的。但眼前的這個陣法，著實讓他驚艷了。

以他的實力，本可以直接夷平這些陣法，進入其中猶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。但他卻來了興趣，制止了沈仙移的指點，一步一步地從陣法之中走了進去。

沈仙移跟在他後面，心裏默念著左邊，左邊，右邊……

但他很快發現根本不需要他緊張，顏兮真對這個東西的熟悉程度好像比他還要精確，步伐快得連他都快跟不上了。

兩個人連一盞茶的工夫都不到就走進來了，立在了沈仙移布下的第二層機關面前。

面前是一個石陣，石陣後面還依次布有毒陣、槍陣、水陣、沙陣、箭陣、沼澤、刀陣。

這可是沈仙移畢生的得意之作，就像一件專門用來炫耀的戰績，他期待著顏兮真解開，但又不希望他太快解開。

顏兮真在陣前站了好一會兒，沈仙移都以為他要出聲求助了，他卻忽然低聲自語道：“和他布的……好像。”

“他？”

修仙之人五感極為靈敏，沈仙移把這句話聽得非常清楚，他終於有些好奇顏兮真時不時會突然提起的這個人了。

“他是誰？長什麽樣？是神君還是仙君？不是？那是神使？再不濟……仙使總夠得上吧？”

顏兮真瞥了他一眼：“都不是。”

沈仙移好奇道：“那到底是誰？在媧皇造人之前就在世的……難道和你一樣，是先天諸神之一？”

顏兮真沈默了好一會兒，沈仙移都以為他不會再回答了，他卻忽然輕聲地說了一句：“玄月星君。”

“玄月星君？”

沈仙移數來數去，道：“不對啊，星君一共就四位，除了正德星君之外，還有逐日星君、奉遷星君、澤武星君三位，這玄月星君……從何而來？”

沈仙移問這話的時候，月光忽然暗了，好像因為害怕什麽而躲進了雲層裏。有凜冽的風吹過，明明是夏天，卻突然讓人無端端覺得周身發冷。

沒有了清冽的月光，地上只剩下了顏兮真的聖光。不知為什麽，那原本溫暖的顏色在這時候卻讓人覺得孤零零的，有些落寞，有些可憐。

他沒再多說什麽，長腿一伸，跨進了陣法，沈仙移只得跟上。

他再想多問問玄月星君的事情，看著正德星君的臉色，最終還是作罷了。

兩個人就這樣沈默著走到了阡陌谷門口。

阡陌谷的門是沈仙移按照理想中的樣式搭的，頗有些隱居歸田園的意思。

他在大門口只用了一扇茅草搭出來的柴門，周圍簡簡單單地圍了一圈籬笆，從外面看，就像是一個普通的農舍人家，而裏面則是茂林修竹，別有洞天。

顏兮真站在門口，道：“這裏我是見過的。”

沈仙移聞言道：“星君來過？”

顏兮真道：“不，我在卷軸裏看見過。”

沈仙移楞了楞，跟上前去。這些天來他都快忘了，正德星君是掌管人世間帝王將相、才子佳人運途之事的正神，他想看誰的過去就可以看誰的過去，正著看，倒著看，站著看，躺著看，想怎麽看，就怎麽看。

想到這裏，沈仙移有些赧然。難不成，他還真看過自己幹的那些蠢事？

兩人穿過竹林，呈現在眼前的就是一片碧綠的人工湖。

想當年沈仙移修築這處人工湖的時候，功力還差得遠，那是他自己一個人拿著工具鋤頭，發洩似的一下一下開鑿出來的。

顏兮真在湖上的白石涼亭間坐下，執起桌上許久未曾動過的棋子，對沈仙移道：“要不要來一盤？”

沈仙移是個棋癡，自然是要來的。

於是沈仙移執黑先行，兩人一來一往地廝殺起來。

夜風習習吹來，掀起二人的衣擺，沈仙移的內心突然湧現出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平靜，那是他一直以來所追求的東西。他沒有想到，會有一天，在這裏，在自己搭建的，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涼亭裏面，找到這種從來未曾有過的感覺。

或許，只是因為對面坐著的人不一樣……

沈仙移曾經在谷裏造了很多的活動木偶。

這些木偶被他灌註進了沈仙移自己的思想，它們會哭，會笑，會動，甚至會下地幹活。

他還專門制造了和自己對弈的木偶，但那木偶一代換一代，沈仙移始終覺得不得勁。

用自己的思路互相廝殺，怎麽都是自己贏。他總想著有這麽一天，有一個人，和自己在這涼亭裏殺上一局，甭管是對方丟盔卸甲也好，是自己大敗而歸也罷，殺完之後，還能悠悠閑閑沏上一壺好茶，互相點評一下對方剛才的表現。

這個願望，一直到沈仙移受詔飛升也沒能實現。

誰知今天，也不知道是積了什麽德，竟然把這一百多年的夙願給實現了。

再不實現，他覺得血櫻因為怨念而當了厲鬼，而他呢，就快要因為怨念而變成厲仙了。

沈仙移腦子裏胡思亂想著，手上也沒了章法，很快就被顏兮真給逼得棄子投降了。

顏兮真看了他一眼，手在桌上一拂，棋子們便乖乖分成了兩個陣營，跳回自己的棋罐裏去了。

“想什麽呢。”顏兮真問。

沈仙移嘿嘿傻笑了兩聲，道：“我在想，我離開了這麽多年，我的木偶們還在不在，有沒有腐壞掉。”

顏兮真道：“木偶？”

沈仙移見他感興趣，站起身對他道：“跟我來。”

他帶著顏兮真走到庫房，那裏面堆著他的寶貝木偶們，是他算到天劫臨近之時，匆匆忙忙堆到裏面的。

顏兮真隨手提起一只，看了看，道：“怎麽不給他們畫上臉？”

沈仙移道：“我臉盲，不會畫。”

顏兮真想了想，道：“沒有也好。勿聽、勿看、勿妄語。”

沈仙移笑道：“我可沒想這麽多，就是懶。”

顏兮真用手捏了一個訣，召喚出來一個東西。沈仙移看了看：“這是媧皇的……？”

顏兮真點點頭。

沈仙移一把拉住他道：“不行不行，這些東西不值得使用這種神器。”

顏兮真道：“沒什麽值不值的，就看你想不想。”說完，向媧皇的柳木哨一吹，一股生氣吹向它們，那些木偶便再次活了起來，比先前的樣子還要靈敏。

沈仙移道：“如此，我可真要替它們謝謝星君了。你們，還不趕快謝謝星君？”

正德星君用女媧的柳木哨和他自己的仙氣吹了它們，等於賦予了它們真正的生命，從此它們有了獨立的人格和思想，再不是先前如出一轍的死物了。

這些木頭人紛紛都立了起來，向正德星君行了人間的大禮。

顏兮真安然受了禮，對沈仙移道：“沈仙師客氣了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這篇文緊趕慢趕總算是3w字了，另外一篇入V了，明天得去趕趕那邊的稿子，所以這邊請假一天（當然，也有可能進度神速然後又回來了。總之小天使們，想我的話給我留言哦~光看不留言很容易萬受無疆的，麽麽噠！）

<團結有愛>小劇場：

顏兮真：你家挺不錯的，怪不得天天嚷著要回來。

沈仙移：那是自然，多少人想進都進不來呢。

顏兮真：所以你先前說的采花，種地，養驢子，就是在這裏嗎？

沈仙移：對啊！

顏兮真：花看見了，地也看見了，驢子呢？

杜謙謙：驢爺，星君找你！

小灰驢（除了小公子，誰的面子也不給的犟驢一頭）：哼唧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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